夏和光遇刺的消息，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，让整个京都的局势变得更加诡谲难测。皇城司和刑部的联合调查雷声大、雨点小，那枚粗糙的谢家令牌成了无头公案，几名黑衣刺客的尸体也查不出更多线索，最终只能归咎于“流寇”或“不明势力”的构陷。

朝堂之上，王晟何虽未再明目张胆地借此攻讦谢家，但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偶尔提及“某些人家风不正，易招祸端”的言语，如同绵里藏针，让谢怀瑾如芒在背。谢家的声望，经漕案和刺杀风波，已是一落千丈。

然而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，风暴中心的虞肆，却显得异常平静。

他没有因为夏和光遇刺而大发雷霆，进一步清洗朝堂；也没有因为调查受阻而斥责办案官员。他每日依旧按时临朝，批阅奏章，听取北境军报和新政进展，神色淡漠，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从未发生过。

这种异乎寻常的平静，反而让王晟何和谢怀瑾心中更加不安。他们太了解这位年轻帝王的秉性了，他绝不是一个会忍气吞声的人。这平静的海面之下，必然酝酿着更为可怕的惊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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御书房内，灯火长明。

虞肆搁下朱笔，揉了揉眉心。案头堆积的，除了常规的政务奏章，更多的是来自江南、河东关于新政推行受阻的密报，以及李垣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、关于各世家暗中串联、抵制新政的分析。

“陛下，夜深了，歇息吧。”沐天玑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走近，轻声劝道。烛光下，她绝美的容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

虞肆接过参汤，却没有喝，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，淡淡道：“天玑，你说，朕是不是太心急了？”

沐天玑微微一怔，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。新政触及根本利益，反弹如此激烈，甚至不惜动用刺杀手段，这说明他们打到了七寸，但也意味着前路将更加凶险。

“陛下，”她斟酌着词句，“沉疴痼疾，非猛药不能去。心急与否，在于时机。如今北境战事牵扯了部分精力，朝中反对声浪汹涌，或许……暂缓一步，徐徐图之，亦不失为良策？”

“徐徐图之？”虞肆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，“朕给他们徐徐图之的时间，还不够多吗？先帝在时，他们蚕食鲸吞；太后垂帘，他们变本加厉；朕亲政之初，他们便想给朕一个下马威！如今北境烽火，正是廓清朝堂、稳固后方的最佳时机，岂能因几支暗箭便畏缩不前？”

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：“他们越是想让朕慢下来，朕就越要快！他们越是疯狂反扑，就说明朕做的越对！”

沐天玑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，心中了然。皇帝的平静，并非隐忍，而是暴风雨前最后的收敛。他在等待，等待一个能将所有反对力量一举震慑的时机。

“李垣送来的名单，你看过了？”虞肆忽然问道。

“看过了。”沐天玑点头，“名单上所列，多是些在清丈田亩、税制改革中阳奉阴违，或与地方豪强勾结、阻挠新政的中下层官员，其中不乏王、谢等家的门生故吏。陛下是打算……”

“不，”虞肆打断她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，“现在动他们，打草惊蛇，反而会让他们抱团反扑。朕要的，不是剪除几片树叶，而是撼动他们的根基。”

他站起身，走到悬挂的巨幅虞朝舆图前，手指点在京城的位置：“刺杀事件，让寒门出身的官员人人自危，也让一些原本中立、甚至倾向改革的官员开始观望。朕现在要做的，不是去追究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，而是要给所有愿意跟着朕往前走的人，吃一颗定心丸。”

他转过身，烛光在他深邃的眸中映出两点寒星：“传朕旨意，明年春闱，增录进士名额五十人！所有录取者，优先派往新政推行卓有成效或亟需人手的州县任职！另，着吏部考核，凡在新政推行中表现优异、不畏强权之中下层官员，无论出身，一律擢升重用！”

沐天玑眼睛一亮！增录进士，擢升寒门！这是在从根本上扩大帝党的力量，是在向天下所有有志之士宣告：跟随皇帝，推行新政，便有无限前程！这比单纯惩罚几个反对者，要高明了不知多少倍！

“陛下圣明！”沐天玑由衷赞道，“此诏一下，必能鼓舞士气，瓦解部分观望者的心防！”

“还不够。”虞肆目光幽深，“通知李垣和夏和光，让他们加快进度，抓住几个阻挠新政的典型，尤其是与王、谢两家关联深的，搜集确凿证据。朕要的，不是莫须有的令牌，而是他们无法辩驳的铁证！等到时机成熟……”

他没有说下去，但沐天玑已经明白。皇帝是在积蓄力量，等待一个能发动致命一击的契机。现在的隐忍，是为了将来更彻底的清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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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的旨意很快明发天下。

增录进士！擢升寒门！

这道旨意，如同在沉寂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。寒门士子奔走相告，欢欣鼓舞，看到了鲤鱼跃龙门的希望。那些在地方上顶着压力推行新政的官员，也如同被打了一剂强心针，腰杆挺直了许多。

而与此相对的，是世家集团内部的震动和不安。

王晟何在府中气得摔碎了一套前朝官窑的茶具。

“增录进士？擢升寒门？他这是要掘我们的根！”他对着心腹幕僚低吼，“那些泥腿子一旦充斥朝堂，哪里还有我们世家的立足之地？！”

谢怀瑾则感到一阵更深的无力。皇帝的应对，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。没有愤怒，没有清洗，而是用这种“阳谋”，堂堂正正地扩张自身势力，收买人心。他感觉自己所有的算计，在皇帝这种以势压人的手段面前，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
“不能再这样下去了……”谢怀瑾喃喃自语，眼中闪过一丝疯狂，“必须想办法，打断他的节奏……”

他想到了北境的云铮，想到了那批由赵启明负责转运的、关乎前线胜负的粮草……一个极其冒险，但或许能扭转局面的计划，在他心中疯狂滋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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瑶华宫内，沐天玑收到了听雪楼最新的密报。

“王雨荷近日病情似乎有所加重，但其院中夜间时常有不明身份的访客出入，疑似与江南士绅代表密会。王翼行踪更加诡秘，我们的人跟丢了几次。”

“谢怀瑾暗中联络了几个在北境军中的谢家旧部，似乎在打军粮的主意。另外，他对谢怀明的监视更加严密，似乎有……灭口的打算。”

沐天玑将密报在烛火上点燃，看着它化为灰烬。局势越来越复杂了。王家姐弟在暗中编织着更大的网，谢怀瑾则被逼到了墙角，准备铤而走险。而陛下，依旧稳坐钓鱼台，冷眼旁观着这一切。

她走到窗边，望着皇宫外那片浩瀚的星空。帝心似海，深不可测。他看似平静，实则早已布好了所有的棋子，只待对手踏入陷阱的那一刻。

暴风雨，终究会来的。而且，会比所有人预想的，更加猛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