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信通过的那一刻，陆战北正在做晚间体能训练。听到特殊提示音，他动作一顿，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。他拿起放在器械旁的手机，看到了林小溪发来的那条信息。

“陆战北同志你好……”

这个称呼，让他微微一怔。很正式，带着点距离感，却又奇异地符合他们目前的关系。

他的目光在“困扰”和“地址”两个词上停留片刻。困扰？确实有，但更多是来自于他父亲戏剧性的推介方式，而非她本人。至于地址……他下意识想拒绝，部队地址不便透露，这是纪律。

但手指敲击屏幕时，打出的字却变成了：

“没有困扰。地址：XX省XX市XX区XX路XX部队驻地，收件人：陆战北。电话：138XXXXXXX。谢谢。”

发出后，他盯着自己这条堪比“物资接收函”的回复，眉头再次锁紧。这似乎……太生硬了。

他试图补救，又追加了一条：

“水果费用，麻烦告知，我转给你。”

屏幕那头的林小溪，看着这两条毫无情绪波动的文字，几乎能想象出一个穿着军装、表情严肃的军官，在一板一眼地处理公务。她忍不住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，刚才因陆母电话而产生的些许阴霾，也散了不少。

“陆同志，这是感谢叔叔今天在直播间仗义执言的谢礼，不谈钱。” 她回道，后面跟了一个可爱的笑脸表情，“保证让你吃到今年最甜的苹果！”

交流的闸门一旦打开，尽管水流细弱，却终究是开始了。

他们的对话模式极其独特。陆战北的回复永远是言简意赅，透着军人式的精准与时差带来的延迟。

林小溪发去果园清晨挂着露珠的苹果特写。

他会在几个小时后回复：“很漂亮。”

林小溪吐槽今天打包发货腰酸背痛。

他会更晚回复：“注意休息。可进行腰部拉伸，方法如下：[一段详细的拉伸教程]。”

林小溪被他这“解决方案式”的关心逗乐，故意问：“陆排长，你们平时训练也这么累吗？”

这次，他隔了更久，在深夜回复：“习惯就好。保家卫国，不算累。”

没有甜腻的情话，没有热情的追捧，但林小溪却从这种笨拙的、实心实意的交流中，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。他像一块沉寂的礁石，每一次简短的回音，都坚定而可靠。

她开始习惯在忙碌的间隙，跟他分享果园的点点滴滴：新开的梨花，帮忙摘果的小侄子的糗事，研究出新口味的果酱……而他，则成了她最忠实的、远在千里之外的“树洞”和“云端战友”。

三天后，苹果寄到了。

陆战北在战友们好奇的目光中拆开那个印着“青石村果园”的纸箱。里面是精心挑选、个个饱满的金黄色苹果，散发着清新的果香。除此之外，还有一小瓶贴着手写标签“新品试吃”的蜂蜜苹果酱，和一张简单的卡片，上面是娟秀的字迹：

“愿平安顺遂。——林小溪”

他拿起一个苹果，在衣服上擦了擦，咔嚓咬了一口。清脆的声音响起，极致的甜润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，伴随着一丝独特的芬芳，确实比他吃过的任何苹果都美味。

“排长，啥好东西啊？嫂子寄来的？”一个胆大的新兵凑过来挤眉弄眼。

陆战北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，却破天荒地没有纠正“嫂子”这个称呼，只是把箱子往中间一推：“拿去分了吧。”

他自己，则默默地将那瓶小小的苹果酱和卡片，锁进了个人储物柜的最里层。

然而，平静的水面之下，暗流从未停止涌动。

陆母周丽华坐在市中心高档公寓的沙发上，面色不愉。她刚从老陆那里旁敲侧击得知，儿子竟然真的和那个农村姑娘保持着联系，还收了人家寄的水果！

这在她看来，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。战北那孩子她了解，性子冷，不轻易接受别人的好意。一旦接受了，就意味着他至少是不反感的。

不行，绝对不能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。

她沉吟片刻，拿起手机，拨通了一个电话，脸上瞬间换上了亲切温和的笑容：“喂，是雨晴吗？我是周阿姨呀。你这周末有空吗？阿姨想请你来家里吃个便饭……对对对，战北他……最近好像也挺清闲的，我让他尽量回来……”

李雨晴，她老同学的女儿，海外留学归来，现在在知名投行工作，家世、学历、样貌，无一不是顶配。这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儿媳人选。

与此同时，林小溪的姐姐林小梅提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，站在婆家门口，听着里面婆婆指桑骂槐的声音，无非是嫌她只生了女儿，嫌她娘家是农村的帮不上忙。她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，拿出手机，想找个人说说话，最终却只点开了妹妹的朋友圈。

看着照片里林小溪在果园中灿烂的笑容，以及那条“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”的动态，她苦涩地扯了扯嘴角，在评论区打下了一行字，犹豫了很久，又默默地删掉了。

她最终只发了一条私信过去：

“小溪，和那个当兵的……进展怎么样？听姐一句劝，别太投入，有些差距，不是光靠喜欢就能抹平的。”

林小溪看到了姐姐的信息，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姐姐婚姻的不幸，像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。周阿姨那个冰冷的电话，也言犹在耳。

晚上，她和陆战北例行公事般地简短交流后，看着那个星空头像，第一次主动问道：

“陆战北，你……为什么会想和我联系？只是因为陆叔叔的命令吗？”

这个问题，她憋了很久。

屏幕那头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。久到林小溪以为他不会回答，或者已经去执行任务了。

终于，在他通常已经熄灯就寝的时间点，手机屏幕亮了起来。

“不是。”

只有简单的两个字。

紧接着，又一条信息跳了出来，字数超出他以往的任何一条：

“我的人生，由我自己选择和负责。他人的意见，包括我母亲，仅供参考。”

林小溪看着这两行字，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轻轻握住。所有的疑虑、不安和来自外界的压力，在这句近乎承诺的话语面前，暂时偃旗息鼓。

她不知道的是，在发出这条信息的同时，陆战北的宿舍门外，刚结束与李雨晴见面的周丽华，正强压着怒气，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对他说：

“战北，你出来一下。关于那个林小溪，妈妈有件事，必须现在和你谈清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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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第三章 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