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念回到了那个被贴上封条的家。
空气中还残留着年夜饭的香气,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。
客厅里一片狼藉,仿佛还停留在那个混乱的夜晚。
林念没有多看,她径直走进了父母的卧室。
这里也被搜查过,衣柜的门敞开着,床上的被子被掀得乱七八糟。
她走到床头柜前,蹲下身,拉开了最下面的那个抽屉。
抽屉里空空如也。
警察已经把里面的东西都取走了。
林念不死心。
她伸出手,在抽屉的内壁上,一寸一寸地摸索着。
妈妈是一个心思极其缜密的人。
她既然说了那句话,就一定有她的深意。
抽屉的木板很光滑,没有什么异常。
林念把整个抽屉都拖了出来,翻转过来,检查底部。
也没有。
难道是自己想多了?
林念有些失落,她把空抽屉塞了回去。
就在抽屉快要完全合上的时候,发出了一声轻微的“咔哒”声。
声音不对。
不像是木头和木头碰撞的声音。
林念的心猛地一跳。
她再次把抽屉拖出来,这一次,她把头探进床头柜的空腔里,仔细地往里看。
在空腔最深处的顶板上,她看到了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小的凸起。
不仔细看,根本发现不了。
林念伸长了胳膊,用指尖用力按了一下那个凸起。
“啪嗒。”
一声轻响。
床头柜背板的内侧,竟然弹出了一个暗格。
一个非常非常小的,刚好能塞进一个扁平物体的暗格。
林念的心脏狂跳起来。
她颤抖着手,从暗格里,摸出了一个用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。
那是一盘……磁带。
一盘非常老旧的录音磁带。
上面用娟秀的字迹,写着两个字。
“铁证”。
林念的呼吸,瞬间停止了。
她死死地攥着那盘磁带,像是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这,就是妈妈留给她,让她“活下去”的真正底牌!
可是,现在谁家还有录音机?
林念抱着磁带冲出家门,她在大街上疯狂地寻找。
电器行,二手市场,旧货商店……
终于,在一个堆满了废旧电器的角落里,她找到了一个积满灰尘的索尼牌录音机。
老板看她一个小姑娘要买这种老古董,还以为她是要做什么艺术品。
林念付了钱,抱着那台比她年纪还大的录音机,找了一个无人的公园。
她的手抖得厉害,试了好几次,才把磁带塞了进去。
她深吸一口气,按下了播放键。
“滋……滋啦……”
一阵嘈杂的电流声过后,一个年轻女孩惊慌的声音,从喇叭里传了出来。
“你们……你们想干什么?”
是小姨!
林念一下子就听出来了,这个声音,和妈妈的声音很像,但更清亮,更有活力。
“陈晴,把账本交出来,我们既往不咎。”
这个声音……是爸爸!
林念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。
“做梦!林国栋,你这个伪君子!你吞了工人们的血汗钱,还想让我帮你瞒着?我明天就去县里告你!”
“臭丫头,敬酒不吃吃罚酒!”
这是大伯的声音,粗暴,蛮横。
紧接着,是一阵混乱的声响,似乎是扭打和挣扎的声音。
“放开我!你们放开我!”
小姨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恐惧。
“大哥,二哥,按住她!”
是爸爸的声音,变得阴冷而狠毒。
“妈,你把门看好了,别让人进来!”
“放心吧。”
一个苍老而冷漠的女声响起。
是奶奶。
林念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录音里的每一句话,都和妈妈的描述,分毫不差。
“林国栋!你不是人!你不得好死!”
小姨在绝望地咒骂。
“哼,死到临头了还嘴硬!”
“国栋,别跟她废话了,赶紧动手!免得夜长梦多!”
“把农药拿来!”
“唔……唔唔……”
小姨的咒骂变成了痛苦的呜咽,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
然后,是令人头皮发麻的“咕咚……咕咚……”的灌咽声。
以及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息声。
林念死死地捂住嘴,才没有让自己吐出来。
她仿佛能看到,那个年轻的女孩,被人死死按在地上,被撬开嘴,被灌下致命的毒药。
她的生命,她的尊严,在这一刻,被残忍地践踏,碾碎。
录音还在继续。
挣扎的声音越来越弱,最后,彻底消失了。
一片死寂。
过了很久,才响起奶奶的声音。
“死了?”
“……嗯,没气了。”爸爸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。
“把现场收拾一下,做成自杀的样子。把这瓶子,塞到她手里。”
“账本呢?烧了,烧干净,一点灰都不能留!”
“国栋,这件事,你们三兄弟,谁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,我就没你这个儿子!”
“知道了,妈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三个男人异口同声地回答。
录音到这里,戛然而止。
林念瘫坐在长椅上,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。
她像是刚从一场最恐怖的噩梦中醒来。
不,比噩梦更可怕。
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。
妈妈没有骗她。
爸爸,奶奶,大伯,二伯……他们真的是杀人凶手!
他们不仅杀了人,还伪造了现场,买通了关系,让一个花季少女,枉死二十年,背负着“自杀”的污名。
而她的妈妈,就带着这样一盘能将他们所有人送上断头台的录音,在仇人身边,潜伏了二十年。
这是何等的隐忍和坚韧。
林念忽然明白了。
妈妈不是不想早点报仇。
而是在等一个时机。
等一个,能让她把所有仇人,一网打尽的时机。
除夕夜的团圆饭,就是最好的时机。
她也明白了,妈妈为什么不把这盘磁带直接交给警察。
因为这盘磁带,只能证明林家人的罪行。
却不能减轻她自己的罪。
甚至,可能会因为暴露了她蓄谋已久,而让她罪加一等。
她把这盘磁带留给自己,不是为了让她去翻案。
而是给了她一个选择。
一个,是把磁带交给警察,让世人知道林家的罪恶,让妈妈的复仇,变得“情有可原”。
但这并不能改变妈妈的结局。
另一个,是毁掉这盘磁带。
让林家的罪恶,随着他们的死亡,永远埋葬。
让妈妈,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、冷血的“毒妇”,被世人唾弃,然后被执行死刑。
这样,林念就能和过去的一切,彻底切割。
她将不再是杀人犯的女儿,也不再是罪犯的孙女。
她只是一个,在除夕夜失去所有亲人的,可怜的孤儿。
她可以拿着林家留下的财产,去一个新的城市,开始新的生活。
这,才是妈妈说的“活下去”的真正含义。
用她自己的万劫不复,换来女儿一个干净的、没有负担的未来。
何其残忍,又何其慈悲。
林念抱着那台冰冷的录音机,坐在公园的长椅上,从白天,一直坐到黑夜。
冷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。
她终于做出了决定。
她拿出手机,拨通了那个陈警官的电话。
“陈警官,我找到了新的证据。”
“我妈妈她,不是毒妇。”
“她只是一个,为妹妹复仇的,可怜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