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星悦天地”项目的推进进入了关键阶段，沈清辞几乎常驻在工地现场，协调施工、解决突发问题。高强度的工作让她暂时无暇去细想与江述白之间那些微妙的变化。

这天，她在检查主样板间墙面基层处理时，发现工人使用的防水材料与她指定的品牌不符。虽然也是知名品牌，但性能和环保等级都低了一个档次。

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沈清辞拿着材料样品，找到施工队的工头，语气严肃。

工头支支吾吾，眼神闪烁：“沈设计师，这个……是材料部那边统一采购送过来的，说性能差不多，还能节省点成本……”

“节省成本？”沈清辞气笑了，“样板间是要展示给未来业主看的，每一处细节都代表项目的品质！立刻停工，把所有不符合要求的材料全部撤换！”

她直接找到项目部的材料采购负责人理论。对方却一脸为难，暗示这是“上面的意思”，为了控制整体预算。

沈清辞寸步不让，据理力争，现场气氛一度十分紧张。最终，在她的坚持下，对方勉强同意更换材料，但脸色很不好看。

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临时办公室，沈清辞感到一阵心力交瘁。这种在品质和成本之间的拉扯，在大型项目中屡见不鲜，但每一次都让她感到无奈。

她泡了杯浓茶，试图驱散倦意。目光落在窗外尘土飞扬的工地上，思绪却不自觉地飘远。如果是江述白遇到这种情况，他会怎么处理？他那样杀伐果断的人，大概会直接找到最高负责人施压吧……
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，她就自嘲地摇了摇头。怎么又想到他了。

就在这时，她的手机响了，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。

“喂，请问是沈清辞女士吗？”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传来。

“我是，您哪位？”

“我是……陈阿姨。”对方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以前在您和江先生婚房那个小区做保洁的，您还记得吗？”

沈清辞愣了一下，记忆深处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。那是个很朴实的阿姨，做事认真，在他们刚搬进婚房时做过一段时间保洁，后来好像因为家里有事辞职了。

“陈阿姨？我记得您，您找我有事吗？”
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，似乎在斟酌措辞：“沈女士，有些话……在我心里憋了好几年了，觉得还是应该告诉您。是关于……关于您和江先生离婚前那段时间的事。”

沈清辞的心猛地一紧，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用力：“您说。”

“就是……您离婚前那个冬天，是不是有一次重感冒，发烧得很厉害，一个人在家躺了好几天？”陈阿姨的声音带着回忆。

沈清辞的记忆被拉回到那个寒冷的冬天。是的，那次她病得很重，浑身无力，打电话给江述白，他好像是在外地谈一个很重要的项目，电话里语气匆忙，只说了句“好好休息，我尽快回来”，然后就安排了钟点工每天来做饭打扫。

她当时虽然失落，但也理解他工作忙。

“我记得。”沈清辞的声音有些干涩。

“其实……其实江先生那天晚上就赶回来了！”陈阿姨语出惊人，“我记得特别清楚，那天晚上下着大雨，我第二天早上去打扫，发现玄关处的地毯是湿的，客厅的灯也亮着。我还奇怪，以为您起来了。结果看到江先生从客卧出来，眼睛都是红的，像是熬了通宵没睡。他让我小声点，别吵醒您，还特意叮嘱我，不要告诉您他回来过。”

沈清辞如遭雷击，整个人僵在原地。

他……回来过？就在她病得最重、最需要他的那个晚上？

为什么？为什么不让她知道？

“为……为什么？”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。

“我当时也纳闷。后来……后来我打扫客卧书房的时候，看到垃圾桶里有很多揉成一团的纸团，还有……一个被摔碎了的相框。”陈阿姨的声音带着唏嘘，“相框里是您和江先生的合影。我收拾碎片的时候，不小心看到下面压着一张皱巴巴的诊断书……”

诊断书？

沈清辞的呼吸几乎停滞。

“上面写的好像是……什么‘疑似……肺部占位，建议进一步检查’……字迹有点潦草，我也看不太懂，但‘占位’这两个字我印象很深，听着就吓人。”陈阿姨叹了口气，“我当时就想，是不是江先生自己查出了什么不好的病，怕连累您，所以才……”

后面的话，沈清辞已经听不清了。

手机从她手中滑落，掉在铺满图纸的桌面上，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
她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，瘫坐在椅子上，脸色煞白。

肺部占位……疑似……

所以，那个冬天他频繁的“出差”、“忙碌”，不是因为工作，而是因为……他可能在独自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、可怕的健康危机？

所以，他那个纪念日失约，是因为在医院检查？所以他后来变得愈发沉默，对她的抱怨显得不耐，是因为他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，却无法言说？

所以，他那个雨夜偷偷回来，守了她一夜却不敢让她知道，是因为害怕自己如果真的确诊，会成为她的拖累？

而她呢？

她只知道抱怨他的缺席，指责他对家庭不够重视，甚至在他可能最需要支持和陪伴的时候，因为他表面的“冷漠”而提出了离婚……
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，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。

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，模糊了视线。

原来，他们之间，横亘着的不仅仅是沟通不畅和性格差异。

还有一个，她从未知晓的、巨大的、充满悲情色彩的误会。

她一直以为，自己是那段婚姻里唯一的受害者。却从未想过，他或许也在默默地承受着她无法想象的痛苦和挣扎。

那后来呢？他的病怎么样了？确诊了吗？治好了吗？

无数个问题像潮水般涌上心头，让她恐慌，让她心痛，也让她……产生了一丝荒谬的、迟来的愧疚。

她拿起手机，颤抖着手指，想要拨打江述白的电话，问个清楚。

可就在按下拨号键的前一秒，她停住了。

她该怎么问？

“听说你当年可能得了绝症，是真的吗？”

如果他否认呢？如果他根本不想让她知道这段往事呢？陈阿姨的话毕竟只是一面之词，而且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……

如果他承认了，她又该如何面对？为自己当年的“不懂事”道歉？还是心疼他曾经的独自承受？

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，让她心乱如麻。

她需要时间，需要冷静，需要去消化这个打败了她所有认知的“真相”。

窗外，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。

沈清辞坐在逐渐暗下来的办公室里，泪流满面，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哭。

是为当年那个可能身处绝境却选择独自承受的江述白？

还是为那个被蒙在鼓里、只会抱怨和指责的、不成熟的自己？

抑或是，为他们那段阴差阳错、充满遗憾的过去？